纪王儒服玉冠,面白无须,相貌英俊,叩着茶碗盖,看着坐在桌前的沈晴,含沙射影道:“孟家这小子,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!”
沈晴含笑看向纪王,眉梢微挑,锋锐如剑,“若没父王体恤,想治女儿一个抗旨逃婚大罪,小侯爷哪儿能那么容易进得来戒备森严王府,更是一路闯到了梧桐苑?”
纪王冷哼一声,正要开口,却听外面通报,北庭迎亲的队伍快到了,时间紧迫,只得把满口训斥咽下,道:“既离了王府去和亲,就老老实实地做北庭王子妃,莫要整日想着那些没用的!”
“父王,”沈晴忽敛了唇边笑意,定定看着纪王,沉声道,“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,此后,我不再是纪王府小姐,你,也不再是我的父王。沈晴,就此与沈礼断绝父女关系。”
纪王怔愣片刻,猛然拍案而起,怒道:“沈晴!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?!”
沈晴整了整衣冠,起身冷厉道:“我沈晴如今声名功绩,都是我流血流汗亲自换来的,与纪王府没有半分干系。纪王府于我困时不予我雪中火炭,荣时却将我推入虎狼之口。你明知我与北庭交战多年,如今讲和,却自请我嫁入北庭,让我送死。我沈晴自问对得起纪王府,可纪王府,敢说对得起沈晴吗?”
纪王呆住,似头一次见自己的女儿般,惊愕而诧异地定定看着,“你这是说的什么话,本王生你养你……”
“呵。”纪王的话尽被沈晴一声冷笑堵回,“父王,说这些话你可曾摸过自己的良心?”
“我母妃亡后三年未过,你便另娶他人。荣氏心肠狠毒,待我刻薄,你也不曾过问。三九寒天我被沈峰推入水中,你不曾责罚于他,却以我身体单薄为由,想将我赶出王府。”
沈晴漫步走向门边,声音清淡和缓,却字字诛心,“你这样的父亲,没有也罢。如今我如你所愿前往北庭,前尘旧怨,就此了结,沈晴也再不是沈家人。若你还能再记着点母妃的好,便好好善待这些下人吧。”
话音落,沈晴推门而出,候在门边的两个小丫鬟一左一右捧着如意和玉枕跟上,无人再看屋内的纪王一眼。
九曲回廊秋寒风迟,枯叶簌簌而落,铺满甬路,送亲的队伍从梧桐苑出发,缓缓往正厅而去。遥遥地,已能听见王府正厅的喜乐之声,欢天喜地,似在庆祝一场盛事,又似在嘲笑沈晴白费多年心机,最终还是落得困网之鱼的下场。
正厅红绸高挂,门廊上悬了许多艳红的灯笼,红红火火,喜庆至极。徐氏一身雍紫对襟长褂,站在堂下笑得分外高兴。
因着沈晴是远走和亲,亲事并不是即刻就办,只将人送到门外便成了,加之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,所以未曾宴请任何宾客,只有一群乐队吹吹打打。门外进来仆役,徐氏拦下问:“二王子迎亲的队伍还有多远?”
仆役回答:“已到了街角了。”
徐氏拢了拢发髻,随手赏了仆役一枚金壳子,打发他去再探。
身旁徐氏的贴身丫鬟绮竹道:“夫人忍了这么久,总算是盼出头了。”
徐氏笑了笑,喜上眉梢也不再掩饰,道:“她再怎样有主意,再怎样嫡长出身,再怎样建功立业,不还是落得这么个下场?终究是个女子,这回嫁入北庭可是天大的笑话,呵呵,且看她到北庭怎么活吧。”
到了正厅,锣鼓震耳,入目尽是刺目大红。廊前摆了一水的烈红海棠,盛装夺目,更添喜色。
徐氏见沈晴走来,款款过去,佯装惊讶道:“这北庭竟是如此不懂中原礼节,怎的给大小姐穿了男子婚服?这不是羞辱大小姐吗?”
沈晴扫了徐氏一眼,也露出满脸惊讶,“徐侧妃?今日这等日子你的身份怎能出来见客,这不是贬低了北庭二王子的身份吗?来人,赶紧送徐侧妃去后堂歇息。”
徐氏气闷,恨恨道:“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畜生。”
“你都能听得懂畜生说话,那你说你又是什么?”沈晴轻佻一笑。
徐氏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,强压下怒火,冷道:“到时候莫要从北庭写信来求饶!”
“我怕徐侧妃看不懂人的字迹,平白丢了王府的人,自然是不会写的。”沈晴句句带着刺,又在军中和兵油子混过许久,骂人不吐脏字,徐氏毕竟闺秀出身,自然说不过沈晴,索性就闭了嘴,往后堂去了。
沈晴说得没错,她只是个侧妃,这种场合是不能出席的。